世界上最大的学问，莫过于关于死亡的学问。

生是短暂的，死是永恒的。金字塔作为死的归宿，金字塔是永恒的。

当我站在尼罗河的西岸，站在开罗城与沙漠交汇的吉萨区，抬头仰视高耸入天的胡夫(KHUFU)金字塔时，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天哪，这究竟是如何建成的?这么雄伟，这么神奇，这么壮观，这么扑朔迷离，这么不可思议!

就说金字塔的建造吧，你很难想象5000多年前的人类，如何能够用简陋的工具完成如此浩瀚的工程。胡夫金字塔高147米，相当于一幢40层的高楼。边长246．26米，底面积25000平方米，由214层巨石堆砌成中文“金”字的形状，每块石头重达数吨，总计须用260万块这样的巨石，而石头的总重量竟然超过。700万吨。试想：他们去何处采集这些巨石?如何搬运这些巨石?如何堆砌这些巨石?如何打磨这些巨石?因为这些巨石之间不曾使用任何粘合剂，堆放起来如此严密和平整，使得4边地基的总长误差不超过1厘米。就是在现在的条件下，要仿造这样一座金字塔，也并非易事。

金字塔包含着太多令人费解的谜。

众多的疑问导致人们对它进行深入的研究，于是便产生了一门以金字塔研究为核心的埃及学。我的导游就是一位毕业于开罗大学埃及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他是一位百分之百的埃及人，大学本科读的是开罗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想当导游，又按规定读了两年的埃及学，才取得导游的资格。他的中文名叫“贾宝玉”，显然是受了《红楼梦》的影响。他告诉我说，尽管学者们对金字塔有各种不同的猜测和解释，但金字塔是古代埃及法老的陵寝，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我认为他说到了点子上了。作为法老陵寝的金字塔，无疑跟死亡有关。因此，金字塔的学问，就是关于死亡的学问，因而是博大精深、高不可测的学问。因为自从人类诞生之日起，就有一个问题一直在人的脑海里盘桓：死亡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死?人死后到哪里去?由于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永生的向往，于是产生了宗教。宗教是关于死亡的一种信仰，也是人类文化的起源。德国古典哲学家费尔巴哈曾经说过：“如果人不死，如果人永生，因而如果没有死亡，那也就没有宗教。”正是由于有了宗教，人们开始把灵魂和肉体分离，并相信灵魂的永恒；也正是由于有了宗教，人们开始把对不可知事物的了解，对超自然力的崇拜，以及人类的命运，统统都归结到神的身上。神是万能的，无所不在的，超越时空和永恒的。人的生命的价值，就在于追求永恒，达到“人神合一”。

古埃及的法老们巧妙地利用宗教来神化自己，把自己说成是太阳神的儿子，以达到强化其政治统治的目的。他们之所以能够动员全社会的财力和人力，就是因为他们将王权和神权紧密地结合起来，建立起东方特有的中央集权的专制统治，以神的名义来发号施令。从法老登基之日起，便耗费几十年的时间为其修筑陵寝，除了政治方面的强制手段外，很大程度上还利用宗教形式的凝聚力而担负起组织社会的责任。没有千百万民众对宗教的虔诚信仰，就建造不出规模如此宏大的金字塔。宗教能使^发挥出超局限的能力。

埃及的金字塔跟印度的泰姬陵、柬埔寨的吴哥窟、以及中国历代的帝王陵寝一样，都是东方中央集权专制制度留下的杰作。这和西方自古形成的民主政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传统。我们在希腊参观的时候，也曾看到巍巍雄伟的神庙建筑，但却没有发现任何帝王的陵寝，至多有一些奢华的大石棺供他们死后使用。因为在长老议会的制约下，君王不能为所欲为地扩展个人的权力。他们只能将社会财富集中使用于建设公共设施：神庙、剧院、浴室和运动场。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也只是这些公共设施的遗址。

参观金字塔，是到埃及旅游的重头戏。从公元前2686年至前2181年是埃及人大量建造金字塔的时期，我们无法知晓在这500多年的时间里一共造了多少座金字塔，但从现存的96座金字塔中学者们归纳出4种造型：阶梯式、角锥式、弯弓式和石棺式。后两种各存一座，且位于军事禁区内，我们无缘得见。据说最早的金字塔就是由方型墓葬蜕变而成，只不过将向地下挖掘的锥形深坑改为从地面向上堆砌锥形。这种锥形建筑稳稳屹立在沙漠之中，经得住地震和风沙的侵袭，几千年来岿然不动，今后再来几千年恐怕依旧是岿然不动。难怪埃及有一句谚语：“世人怕时间，时间怕金字塔。”

我的导游“贾宝玉”告诉我：肉体是灵魂的住宅，金字塔是木乃伊的住宅；肉体的存在是短暂的，金字塔则是永恒的。古埃及的宗教认为，只有完整的肉体才能使灵魂回归，所以千方百计保存尸体的完整至关重要，于是便出现了木乃伊。木乃伊的制作方法是，将死者的内脏取出，用椰子油清洗尸体内外，在肚子里装入香料和防腐剂后缝合，然后把尸体放进苏打水溶液中浸泡若干天进行防腐和脱水处理，最后用亚麻布将尸体严严实实裹起来，放进人形棺材中。人形棺材的头部面具按死者的容貌制作，以便死者的灵魂归来时不至认错地方。

埃及国家博物馆中保存着图坦卡蒙(TUTANKHAMUN)法老的用黄金制成的面具。面容年轻俊秀，证明他英年早逝。面具上照例有一绺长长的胡须，这是作为法老身份的象征，不管年轻年老，男性女性，只要是法老，皆要留胡须。

木乃伊是需要神来守护的，专职守护木乃伊的神名叫阿努比斯(ANUBIS)，是一头狼，经常以狼头人身的形象出现。对狼的崇拜，大概源于早期人类的图腾崇拜。很早以来，狼就是埃及中部地区的保护神。当人们看到狼从坟地里将死尸拖出来，便误认为狼能保护死尸。在埃及神庙或帝王陵的壁画中，常可见到这样的画面：狼头人身的阿努比斯站在一架巨大的天平前，天平的一端放着死者的心脏，另一端放着正义女神玛特(MAAT)头上戴的羽毛。如果死者的心脏比玛特的羽毛重，说明他生前恶大于善，守候在一旁的怪兽立即将心脏吃掉，这位死者将永远不得超生。相反，如果死者善大于恶，他的心脏没有玛特的羽毛重，他就会获得永生。这种“秤心的审判”，实际就是宗教法庭对良心和道德的审判，当然是在阴间进行的。掌管阴间的神叫奥西里斯(OSIRIS)，据说他生前是一位国王，被其弟塞特(SETH)害死，剁成14．块丢进尼罗河。后来他的妻子伊西斯(ISIS)将他的尸体收集起来缝合，便成为冥神，掌握着黑夜及来世。

人世间的最高神是太阳神，他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名字，或叫拉(RA)、或叫瑞(RE)、或叫阿顿(ATON)或阿蒙(AMUN)。他每天驾着太阳船（注意：不是太阳车，因为埃及人面临尼罗河，乘船多于车）从东方升起，由西方落下。太阳神金光灿烂，通身皆是黄金，形像变化多端，早上像甲虫，中午和晚上变成人样。与太阳神同乘一条太阳船的众神有：鹰神荷鲁斯（HO-RUS），鹰头人身，据说他是冥神和伊西斯女神的儿子，是王位的保护神；伊西斯女神掌管生命及健康，并随同其夫冥神守护死者；混沌之神塞特，冥神之弟，曾为了篡夺王位将冥神害死；智慧之神托特（THOTH）；正义女神玛特，她是太阳神的女儿。这些神各司其责，并和人间的家庭一样有着错中复杂的血缘和亲戚关系。

作为与人间相对应的神的世界，是通过大量的壁画浮雕保存下来并展示在我们面前的。古埃及的绘画有它独具的风格，它既不像古希腊罗马的绘画那样注重写实，也不像中国水墨画那样倾向写意，它是以一种特殊的视角，把人物最具特征的部分展示出来。并统一在一起。画人头总是选择人的侧面，因为侧面的眼睛、鼻子轮廓清晰，能够反映这个人的特点。人的身体一概画成正面视图，双脚又变成侧面站立。整个人体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扭曲着。人物的尊卑决定在画面上的尺寸大小，没有远近缩夹的透视变化。画法古朴，形象生动，色彩艳丽，构图别致。壁画的空隙，还写着一些象形文字。埃及的象形文字和中国的象形文字的最大不同是，中国的象形文字主要是表意，埃及的象形文字除表意外，还兼带表音。比如说，一个猫头鹰的图案，既代表这种鸟，又代表鸟叫的发音“姆”。这为后来向拼音文字的过度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值得庆幸的是年久失传的埃及象形文字终于被法国学者商博良在1882年破译了，因此，我们才得以知道一些与金字塔有关的知识。当然，金字塔也还有很多未解之谜，甚至可能是永恒之谜。

我应该感谢我的导游“贾宝玉”，他知道我喜欢埃及的壁画，专门把我们带到一家画店，让我购买了两张画在纸沙草（PAPYRUS）上的仿古画。一张是狼神站在天平前为死者秤心，一张是正义女神会见太阳神。我把这两张画带回中国作纪念。另外，我还要感谢这位获得埃及学硕士学位的导游，他给我讲解了许多有趣的故事，让我加深对金字塔的认识和理解。特别是他为我拍了一张别开生面的照片：他让我远远地背靠金字塔站着，伸出右手，手掌下撮。当照片显示出来时我才发现，我的手正抓住金字塔尖仿佛要把它提起来。

或许我真的把金字塔提起来了——因为我想到一句似乎可以提纲挈领概括金字塔的话：埃及的法老为追求永生而建造金字塔，他们没有获得永生，却在不经意之间使金字塔实现了永恒。

作者：段立生